文人文字|呷著咖啡,寫著作品,品味著文學路上的恆熠星輝
text/陳志堅@《香港文學》 · photo/iStock · 2023-01-31
烘焙咖啡香穿透人的神經,就像按摩著原來緊繃的頭腦。想像從前日夜顛倒的生活,現在能如此自若地讓咖啡香充滿書室,才頓覺原來以往沒有讓咖啡香飄散來刺激思緒,無怪乎怎樣也寫不出好作品來。黑咖啡是巴爾扎克的必需品,好作品又能刺激胃部與神經,故此,可以這樣下定論,甚麼時候呷一口香濃咖啡,甚麼時候可以寫出好作品,甚麼時候可以成為巴爾扎克。
我們都活在功能主義泛濫的時代。這段日子很多教師發展活動,我也穿梭遊走於不同場合分享,談文學與文化在中國語文學習的價值和意義。凝定綺麗的陽光映入,原來數位老師早已呼呼大睡,一副洗淨鉛華的樣子毫不嬌飾,就像平淡蓑煙裡的自由人,如非必要,請勿冒犯。直至談及公開考試的做法,同輩手肘一碰,他們都醒過來,徐徐取筆寫字。我們不能太奢望老師對「文學」太有承擔,文化遺蛻非考評所需,若問時間效益當然要小心選聽,過多資訊有時會影響了對考試的專注。而我卻不甘於時代蛻變得太快,不聽我也罷,另一回我倒把香港幾位著名作家叫來,或講座或工作坊,我就是不信如此名氣作家到來也不聽。結果,可真是大失所望,原來老師們所謂不聽,就是連參加也不願意,他們的反應雖不至於隳突叫囂,反正支吾以對就是,言談間就像在磨洗前塵,重構往事,話題輕易便轉向考試太難啊,不是人考的,學生不滯啊,須加強補課,反正沒一刻關注於文學事業,此刻還要他們抽空聽作家講座,根本是徹頭徹尾地要了他的命。我只慨嘆中文系出身的人竟對文學如此冷漠,就像羽化,也像登仙。那天講座後,終於,我仿若洞悉了別人的緘默或虛應,有時不能把美學看得太純粹,時間取捨終究是手段,價值取態仍然是本質,各人有各自選擇,勉強不來。我遂在房間內呷一口同事新購送來的咖啡,如此濃香,算是抵銷了老師們不領情所帶來的悵惘。然後,同事也隨我跑進來,問起送我的咖啡口感如何,我大概興奮太過,喋喋不休地在說喝咖啡的好處。咖啡因能阻擋腺苷,促進睡眠;也能提高腎上腺素和多巴胺,產生提神作用;此外,黑咖啡燒脂,也抗氧化;咖啡中的綠原酸和咖啡酸能對抗自由基,聽說抗癌;甚而可防阿茲海默症和帕金森氏症,中老年人應該注意。然後,同事只淺笑了笑,所謂口感問題,何以我突然變成咖啡推銷員。頓時,我才發現,原來自己也是個不折不扣的功能主義的人。
偶然會有友人問起,喝咖啡是會用上粉囊、咖啡粉,還是咖啡豆,我老實告訴友人我只喝粉囊裝,一來咖啡粉沖調不見得特別好,咖啡豆自己磨顯得太花時間。我不是不知道自己磨咖啡豆的好處,尤其是阿拉比卡咖啡豆,咖啡因低,適合現代都市人追求健康的生活態度,同時脂肪含量和糖的含量稍高,味道帶點梅果酸香味。至於羅布斯塔咖啡豆,咖啡因含量較高,味道苦澀,且綠原酸含量高,可以抗氧化。然而,我又不是當咖啡師,也不是當採購的,喝咖啡純為了提神、放鬆,甚而是一種生活態度和品味的追求,犯不著喝每杯咖啡也要談論它的烘焙度、酸度、香氣、產地來源等,我知道咖啡的香氣不同可產生不同的口感,果香、土地芬芳、煙燻、花朵香還是堅果,對舌頭存留的餘香會使我們留有不同的感觀快慰,然而,對於我這種近乎不求甚解的喝咖啡態度,可以說最珍視的只有呷一口咖啡後帶來的精神紓緩,至於所有對咖啡的知性與認知全都不是我的考慮。就像在一次會議中談論到中學語文教學,有些與會者認為語文學習最重要就是語文知識,逐字逐句的字詞解讀、語法、句式、修辭格也要仔細分辨,至於作品的文學性似乎不在他的關注裡。我不是不認同逐字逐句的字詞解讀的重要,大學時受學於徐芷儀教授,語法學就必會有一定底子,大學畢業論文研究郭店楚簡,並隨恩師張光裕教授著書立說,我知道文字聲韻訓詁當然是語文教學的必須,然而中學語文教學也無須只求語義,作品的文學性和其中所呈現的文化意涵也必然是重要的考量,我們怎能忽視作品中的文學性與美學。對於這種過於偏狹的意見,我索性把它當作夢囈,且是對疲憊的肉體予以最消極的對抗,生活太重視知性,似乎忽略了浪漫思潮如何影響想像,我們不要以為看見了所有知識,其實我們也在被觀看,在雜沓不齊的教學現象裡,我們甚麼時候會看見明淨的泉眼,當我們看見大海,我們也要懂得水裡有魚,同樣我們研究魚種,我們也要懂得享受大海澄藍的壯麗與變幻。如果語文學習欠缺文學美與文化意義,就像喝咖啡時舌頭暱暱於唇緣所殘留的口水,終沒有嚐到它的馨香,而終有一天就如水分瀝乾,而失卻了其中的香氣。
近年深水埗大南街開設了新興咖啡店,掀啟了一陣陣追求文青品味的生活風尚。尤加利葉、小雛菊、薔薇、薰衣草,花香猶存,咖啡店外一束束乾花,擺放在一排排估計是北歐黑胡桃木前,更顯得雅緻。青年輕緩地彈奏著小提琴,和弦聲與咖啡香攪混出特殊的美學,我閒坐在街頭,享受此時此地,感覺就像在波特萊爾的巴黎。我看見桌前兩個穿著日系和風穿搭的少女,大圓娃娃領,格子紋捲邊長裙,典型的文藝青年形象,兩人叫了兩杯咖啡,咖啡由熱轉冷一直沒喝,這是她們的裝飾,姊妹二人互相逗趣,哈腰作揖,轉換姿態,拍照是本業,這年代很普通平常,本來也沒甚麼大不了,後來,她們在沒有情由下肆意地把乾花搬來端在桌前,還折了幾枝放在肩上、腿上。我敢肯定在我和其中一位女子對上眼時,她向我展示了溫濡且友善的笑容,就像沒想過折花其實是不合宜的事。然而,縱然大家都坐在做各自的事,一個小時開來,所有人都沒有對話,姊妹二人也沒有,她們都在按手機,「人們每天遭遇這麼多人,彼此照面卻不攀談;彼此不瞭解對方,卻又必須安然無恙地相處在一起。」波特萊爾所說是對於巴黎現代性的體現,而「冷漠」就在現代性下無可避免地形成,我也無可避免地在感受著。如果可以,咖啡店裡的人應該開始對話,談季節遞嬗,談潤物無聲,談歲月的蒼白與痕迹,有時表情纖細,有時聲音溫熱,咖啡店就是理想的場所。如果我們要真正走向唯美,這裡除了要添加特殊性,還當認真確切地替咖啡店增加文學性或藝術感,靈韻是城市化中的缺欠,而咖啡店就是靈韻再現於都市的發源地。我又想起好些年裡辦了許多文學活動,統統都為培養年輕的文藝青年而幹,若不是為了他們,自己或者可多書寫幾本散文或小說。然而,文藝活動不是敷粉妝,讓兩頰添紅也不是志願,這些年培養了好幾位年輕文學人,或論著、或創作,並非文化偽裝,也不是文學拓印,是真切地戀上文學。生活在暖色系中的文藝青年,在香港社會裡,他們知道文學之途或者無可企及,又或是難以出頭,然而,正如潘步釗校長所言:不要說得太響亮,連自己也感覺荒涼。文學無小事,卻不能造次,只要平穩踏實地在幹,任他人笑岔了氣,我看見的只有在文學路上的恆熠星輝。
又是呷一口咖啡的時候。文學的道路多末是歧途,然而彌足珍貴的正正就是它的迥異,如果在巴山夜雨漲秋池時老早知道君之歸期﹐那又如何能寄託於西窗共剪燭,話巴山夜雨,而李商隱也不為我們所稱頌。咖啡香四溢,刺激我們的神經,就像讀文學的人,不因雨寒,卻在細味那寒雨中的綿綿情意。
關於《香港文學》:
創立於1985年1月,為香港歷史最悠久、業界知名度最高的文學月刊。以香港為基點,團結華文世界作家、讀者,樹幟華文文學地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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