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閱讀｜人生只能看到一半？楊德昌《一一》啟示：換個角度看世界

「講句實話，原本自己覺得很有把握的事看看好像少得可憐，現在每天睡覺起來都會覺得一點把握也沒有，好像說好不容易睡著了怎麼又把我弄醒呢，讓我去面對那些煩惱，一次又一次。如果你是我，你會選擇醒過來嗎？」——《一一》電影主角 NJ

正所謂「世事如棋局局新」，我們對世界周遭的事物，以及自身的走向似乎都未有確實的掌握。就像「天動說」被世人推祟長達十五個世紀，最後也被天文學家伽利略、克卜勒等人推翻，並以「地動說」取代。說不定在未來，新的學說又會出現，證實地球並非圍繞太陽公轉。

楊德昌導演作品《一一》於 2000 年推出便在國際獲得多個大獎，更被多間雜誌評為 21 世紀最佳電影之一。近日其 4K 修復版在港上映，多個場次旋即爆滿。這部電影平淡且細膩地描述了一個台灣中產階級的家庭，各個成員皆面對著無法主導的命運。即使他們住在同一個「瓦遮頭」下，莫名的孤獨與對未來的無力感卻籠罩著每一個人。

【劇透注意】

一家之主 NJ 是電腦公司的一名經理，在工作上他堅持原則，拒絕做違背良心的事。在日本公幹時，與初戀情人阿瑞相處數天，在幾乎舊情復熾前，卻因想到各自有家室而克制衝動。

NJ 的妻子敏敏每天為工作疲於奔命，她的母親因腦溢血而昏迷，醫生建議他們一家每天跟婆婆說話。敏敏發現自己就像打印機一樣，每天沒靈魂地重複工作，跟母親說著同一番話。她意識到自己身心俱疲，因而上山修行。

女兒婷婷因好奇偷看鄰居約會而忘記出門倒垃圾，結果外婆代她清理時發生意外。婷婷一直暗自責怪自己是導致外婆昏迷的主因。後來她與好友莉莉的前男友胖子走在一起，卻發現自己只是一個替代品。種種事情為正值青春期的婷婷帶來自我價值的異化。

至於兒子洋洋，他被班主任無理刁難，又遭到同學的霸凌，家人卻一直誤以為他只是被同班女孩戲弄，是很正常的小學生活。

在千絲萬縷的日常中，他們以自身角度出發，用自己的方式承受或改變來應對生命的挑戰。跟父親一樣喜歡攝影的洋洋總是拿著相機，專拍每個人的後腦杓。當別人問他為何總拍人的背面時，他說︰「你自己看不到，我拍給你看啊！」他曾在車上跟爸爸說：「爸比，你看到的，比較內看不到， 我看到的你也看不到， 我怎麼知道你在看甚麼呢? 我們是不是只能知道一半的事情？ 我只能看到前面，看不到後面， 這樣不是就有一半的事情有看不到了嗎？」

洋洋的話解釋了人們為何總是活得沒有把握。我們不是神，沒有上帝的視角，對自身的理解亦只是一知半解。假如能跳出主觀框架，從多個角度出發，或許世上就沒有人會抱憾終生。然而，洋洋的話不只有這個解讀。他拍出來的後腦杓照片，都是線條俐落，畫面乾淨。從鏡頭看過去，事情在某個角度看似錯綜複雜，但轉換角度看便簡單直接，就像被生活壓榨到崩潰的敏敏在休息中整理了混亂的思緒，NJ 在回憶之旅中明瞭自己已經無法任性地與舊愛在一起，因而從遺憾中釋懷。

隨著婆婆的離世，母親修行完畢回家，NJ 與太太坦承說出彼此的想法，一家人又回到了原來的生活軌道。從片頭的婚禮，到結尾的喪禮，正如《一一》的片名，一代的起象徵一代的落。人生或許就如這套三小時的電影，對前路沒有足夠把握，或對現狀感到無助，只是其中一個角度的看法。透過換位思考，我們亦可發掘出一幀從未探索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