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黑｜剖析母女糾結和矛盾：為甚麼女性感情問題總是與媽媽有關？

做了二十多年個案，但凡涉及關係的問題，大多離不開感情和親情。

很多感情問題的背後，往往跟不好的成長經驗有關。不少女性的感情問題，都是源於和媽媽早年的矛盾和糾結關係。

有二十來歲的女客人告訴我，她十五歲開始便不斷拍拖，像上癮一樣，需要男朋友很多很多的愛、關懷和陪伴，每天要傾很久的電話，對男友下達很多要求，如留言後馬上要回覆，不准單獨和其他女生見面；即使每天見過誰做過甚麼，腦子裡想甚麼，買了甚麼吃過甚麼，通通都要讓她知道，不然便代表「不夠愛」她，害她「沒有安全感」。男友當然吃不消，很快逐一離開。可笑的是，她最討厭媽媽的「惡行」，正正是以同樣的方式管住她，令她吃不消，感到不被愛和理解。那她憑甚麼跟媽媽計較，包庇和合理化自己的行為？

有客人選擇做聽話女，三十多歲還是每事問準媽媽，媽媽說好的科目她報讀，媽媽說好的工作她應徵，媽媽說好的衣服她才買，媽媽說好的男人她便嫁。某年媽媽病逝了，她的生命頓失依靠，陷入極深的悼念中。生命裡沒有了媽媽，才發現自己原來甚麼都不懂，無法判斷對錯，不知好壞，自己從未也不想長大。依賴媽媽成為她最大的心癮，媽媽是她的替身，心底裡壓根兒不想做大人。

反觀這種「替身媽媽」，通常有個共通點：不想女兒長大，要把女兒變成另一個自己，投射或延續自己的價值觀，利用女兒的榮耀為自己人生的遺憾貼金掛彩。所以，她們會把女兒推去選美、讀名校、要拿獎，迫她學鋼琴唱歌日文法語，然後交個做金融的男朋友，把女兒變成trophy daughter (奪獎女兒)，好讓她在朋輩面前出風頭。

女兒知道媽媽的心態嗎？答案很曖昧。我接觸的個案裡，十之七八都是知道媽媽一直強勢操控她的人生，百般不情願下卻難以反抗，好像若反抗了媽媽自己便一事無成，因為自己根本沒有甚麼想法，沒有人生目標，沒有野心，只想躺平玩貓打遊戲。但道德枷鎖令她感到內疚，只好聽話，反正媽媽「都是為自己好」，懶得走自己的路，寧願跟著「霸氣」媽媽安排的路走，總比自己跌跌碰碰亂闖容易一些，一生活在媽媽的陰影下。可是懶得自己走路的代價是，傀儡人生永遠沒有自我價值，得到的、失去的都不由你做主。這樣你快樂嗎？

待你老去了，媽媽不在了，你便會陷入身分認同危機，像孩童一樣難以經營或打理自己的生活。你的伴侶、子女和朋友都會瞧不起你，連你也瞧不起自己。

另一種母女關係，建基在虧欠感上。即使媽媽待她不好，令她經歷了可怕的童年，女兒長大後還飽受媽媽的否定和情緒勒索，她卻選擇討好媽媽。問她為何虐待自己，她說總覺得是自己不夠孝順，做得不夠好，「所以」媽媽才對她不好，像前世欠了媽媽一樣，做盡一切只為博取媽媽對自己的歡心和肯定，乞求所謂的母愛。事實上，不是媽媽的操控慾壓抑了女兒，而是女兒自己無法脫離和失去媽媽，哪怕是被虐待，總比沒有媽媽好。這是自虐的典型，也是害怕獨立、只想停留在孩童階段的病態。說白了，害怕孤獨才是死症。要知道，所有良性的親人關係都不應該建基於虧欠上。成熟的關係，應該是適當的付出或退出，互相尊重。

我們都對媽媽的角色設定抱存不切實際的道德期望，假設或希望媽媽應該偉大、大愛、懂事，都是為了孩子好。但現實呢？大部份媽媽都未準備好做母親便懷孕了，她們自己還是個孩子，不懂得如何做到對孩子不傷害、不自私，不對孩子寄予一廂情願的期望。好的媽媽邊學邊做邊修補缺陷，不夠好的媽媽目中無人，獨攬權力，以愛之名製造傷害。有的媽媽豁達開放，懂得尊重孩子的自主權，鼓勵獨立思想和生活，像朋友一樣和孩子相處和成長，一起變老。有的跟孩子搏鬥一生，威迫暴力加害和佔有，除了愛，甚麼都給孩子了，是真的欠了孩子啊。

親子關係是愛還是恨，是溫暖還是遺憾，都是緣分。我們都不懂得做父母或子女，大家都要邊做邊學邊磨合。是幸福抑或糾纏，都是共同修養的結果。媽媽是甚麼修養，甚麼脾性，我們都不可能調控，更不能企圖改變，但我們想做個怎樣的人，要不要承擔自己的責任，尊重自己的意願，能不能獨立自主，不再被父母惡性左右人生，都是自己的修為。是感恩、埋怨、否定抑或縱容，我們的責任都賴不得也推不掉。

你可以對媽媽的感情、陪伴成長的回憶和那份難以取替的愛捨不得放手；你也可以對媽媽長年加諸於你的委屈、壓力和傷害感到厭惡、遺憾或帶著心結，想跟她割離，沒有誰有權為你強加道德評價，你受媽媽的福或苦旁人都不懂。關係是互動的，你的想法和行為，情緒和心態，都能逆轉和媽媽「命定」的關係。你想怎樣走你的路，能決定你將「養育」出一個怎樣的媽媽，以及和媽媽建立怎樣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