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文學|在元宇宙時代我們仍然迷戀實體書?紙本閱讀的神奇魅力!
text/金鈴@《香港文學》 · photo/iStock · 2024-01-10
這是元宇宙的時代,這是共享智慧的線上時代,近年興起的斜槓族,「/」不止代表年輕人希冀的多重職業及身份路向,更代表工作與生活並存,生活與學習共融。線上時代的共享,令我們可以從生活中徹底排除獨處的機會,但這是否代表我們得以更充實?
作為一位作家,我深信充實自己的方式,必要讀萬本書。每次出席旅遊文學演講,總不免被問及如何看待未來的紙本出版發展以及網上閱讀趨勢。回想二十多年前,我第一次背包遊歐洲,靠的只是倫文標、周永傑等前輩寫成的小書,再加上由香港歐陸旅運出版,瘋靡港澳台的旅遊指南。時至今日,香港人對「食」「買」「玩」的偏好,和新潮玩物的追求,已顛覆了近代百年旅遊習性。如今出遊,大家只需要一部智能電話,一張上網數據卡,甚麼書也不用帶,亦能安然出行。在數位年代,我們愈來愈習慣從電腦、平板,甚至手機上,快速瀏覽熒幕,搜尋資訊。
也許大家覺得紙本閱讀以及網上閱讀,兩者行為,本質相同。這首先要從科學中的解讀迴路說起。大約是在公元前四千年左右,人類才開始書寫文字。經過千年演化,當我們處於孩童時期,大腦會把處理各種不同專門功能的神經組織交織在一起,像是說話、運動協調、視覺等,然後即時組合出全新的解讀迴路。我們在學習閱讀和寫字時,一開始是根據文字獨特的線條組合和空間分佈來辨認它們,這是一種需要同時運用眼和觸感去學習的過程。但當我們在熒幕閱讀,不自覺下滑、略過,甚至跳開,於我們的腦部運作而言,實在是截然不同。
科學家從核磁共振的研究中發現,閱讀書本時,大腦幾個區域,包括語言、記憶和視覺皮質區,均有大量活動;但若只是瀏覽網頁,大腦中正在運作的,只有作出決定和解決問題的前額葉。另一問題是,使用熒幕閱讀,消耗人類更多心智資源。原來我們在瀏覽網頁時,大腦除了要決定是否需要打開相關的連結網站,還要去處理熒幕上的文字和影音信息,這使得我們無法專心解讀文字。
當大部分人都認為:把文字、影像、聲音和動畫結合,以多媒體呈現,理應能加強人們理解力與學習力;實情是,多媒體只是在分散注意力,增加大腦認知的負擔,反而減弱學習。加拿大曾有研究者把紙本閱讀和網絡閱讀比較,結果,閱讀同一作品,網絡組比紙本組讀得慢,而且有四分之三的人沒讀懂;紙本組只有十分之一的人沒讀懂。網上閱讀,變成單純的資訊解讀,而並非如紙本閱讀的那種深度閱讀。
作為一位讀者,我不得不承認自己偏愛紙本閱讀,找尋內心的風景。很多人都認同,只有深度閱讀,才能轉變成深度思考。此間牽涉到兩方面的層次:把描述內容當作實體風景,和描繪只屬於自己的心智地圖。
前者比較容易明白,就是讀者投入作品,親歷其境。例如:
韋彥晴下車,發現一個身穿運動夾克,體格壯碩的男子孤伶伶站在燈光昏暗的石板街前。他一頭短髮,長相看起來有點嚴肅,比他略為年輕。韋彥晴看著他,覺得很面熟:「是你?」對方驚慌失措,看向韋彥晴:「你跟我說話?」彥晴啼笑皆非:「這裡除了你,還有誰?我當然是跟你說話――駱宇軒。多久沒見面了,讓我想想……中學畢業之後,你去了英國唸大學。算起來,五年沒見面了!」
宇軒一臉呆滯,問他:「你是韋彥晴?」「落雨天,你終於想起我了。」他搭了一下宇軒的肩膊:「你的樣貌和身型,跟中學時一樣,怎麼一點沒變?現在沒有人這樣叫你吧――駱宇軒,落雨天。嘿嘿。」宇軒的臉上,流露出不自在的神色。「我們下次再談,我趕著上班。」宇軒低沉地說。
「很夜了,在哪裡上班?」彥晴問。宇軒抬起黯淡的眼睛:「石板街火車站。」彥晴搖搖頭:「石板街並沒有火車站。」在冷白街燈下,宇軒聳聳肩笑了一笑:「我們下次再見時,帶你去看看。」
韋彥晴舉起單手和他道別,他無意識地慣性打開手機,慣性打開通訊軟件,慣性在中學同學群組留言:「記得落雨天嗎?我剛剛碰見他,他在石板街上班。沒見面五年,居然還記得我。」然後,收起手機。抬頭看向石板街方向,宇軒已經消失在漆黑街角中。
這班中學同學,說不上甚麼來往,只是在群組聯繫,過年過節熱熱鬧鬧道賀,其餘時間都是你有你生活,我有我忙碌。這晚,居然有人回覆他:「別胡扯了。」彥晴快速按鍵:「是真的。他的樣貌和身型,跟中學時一樣,一點沒變。」「那……你應該是認錯人。駱宇軒在五年前,即我們大學一年,回香港度假時,車禍身亡。」
彥晴嚇得連手上的電話也握不穩。
另一種是後者,在閱讀時,人們憑藉文本表徵,建構成心智地圖。讀者會記得以上這篇文章是在《石板街火車站》最前面的章節裡、某個左頁的下角位置,寫著令人毛骨悚然的這段文字。
我特別喜歡這種感受。當我翻開紙本書,立刻會看到清楚分明的結界──左頁和右頁,又有四個角落作為標記位置。我可以專注在某一頁,但仍然意識到整本書的存在。與此同時,右手感受已經讀了多少頁,左手感受還剩下多少頁未讀完。翻閱紙本書,就好像在森林步道遊走,留下一個個腳印,有呼吸有節奏,而且知道走了多遠。這些特性,能構成只屬於自己的心智地圖。
我對待每一本書,就好像它和我們整個世界一樣重要。除了關心現有世界之外,我還專注於創造可能存在的世界。任何因粗心大意而被扼殺的世界,就像一個因懶惰而誕生的沉悶世界一樣,是一場悲劇。
作為一個行者,我會視閱讀為旅行。每逢週日,我定必到圖書館走一趟。有時是有目的地找尋資料,有時是無目的地在書海中刻意讓思想放空,這和在線上世界瀏覽完全不同。在網絡裡,不外乎是主動搜尋特定有興趣的課題;或是自己無意選材,但智慧型設定已經按閱讀慣性而篩選文章。所謂自由,其實是另一種枷鎖、局限和約束。
然而,如果你在圖書館,很快會被書架上雜七雜八的書本吸引。明明自己偏好小說,但忽然會注目於一本漂亮的古代建築書籍;明明只是想來找幾本歷史文冊,但又會不經意讀起另一本科學雜誌……
在圖書館,很可能會迷失方向。但這種迷失,卻是另一種充實。在這裡要低聲說話,這是一個神聖的地方,智者的聖地。我們崇拜的不是創造者,而是崇拜創造行為本身。每一本書都包含一個世界,而我們都知道這些世界是由文字組成。我喜歡爬上書架的屋頂陽台,欣賞壯麗世界,穿越千年繁華。除了驚喜處處,俯視這一切似乎有助於建構某種思維方式:我會在細節中紥根,在事物的細微輪廓上砍伐。圖書館裡狹窄的僻靜空間,彷彿是為這種狀況而生。
沒有人會在意誰,抽象幻想,自由思考,反正在書架上流連是讀者專利。當我的指尖巡視完書架的屋頂,也欣賞過森林的景色,便會發現自己已找到一些特別的東西,甚至超出能想像的範圍。每一個來圖書館的人,看到書本,必會被它的美麗所震驚,這些人描述得越多,得到的也越多。
「閱讀的人經歷千種人生……不閱讀者只活一次。」史詩級名著《冰與火之歌》作者佐治馬丁(George R. R. Martin)是這樣說出閱讀與生活的關係。元宇宙時代來臨,縱然線上世界有無限可能,紙本圖書則蘊藏閱讀的溫度與觸感。首先是書籍本身,然後是發現它的場地,然後是它所在的整個多元宇宙――我們的世界就這樣誕生了。
當上世紀大家還在擔心,享有獨處的時光愈來愈少;現在我們需要擔心的,卻是已經完全忘了獨處是甚麼狀態。惟有閱讀,令我內心住了一隻金絲雀,在元宇宙這大漩渦中,養護著獨立思考的意志。
關於《香港文學》:
創立於1985年1月,為香港歷史最悠久、業界知名度最高的文學月刊。以香港為基點,團結華文世界作家、讀者,樹幟華文文學地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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