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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文字|文人愛貓,更愛寫貓!看日本作家筆下的各種貓故事

只是提村松梢風這個人名,估計知道的人不是很多,蓋因在上個世紀二、三十年代的日本文壇,村松梢風是被不成文的列入三流作家,這有佐藤春夫與村松梢風交惡之由為證。據說,因當時村松梢風與新銳作家佐藤春夫同時給《中央公論》寫專欄,因不願與其為伍,佐藤春夫還曾經專門致函《中央公論》編輯長龍田樗陰,威脅「《中央公論》若繼續用村松梢風寫專欄,自己將不再為其供稿。」在佐藤春夫的要脅下,龍田樗陰不得不撤下了村松梢風的專欄,由此可見,村松梢風在當時的日本文壇地位確是不怎麼樣。不過,若提起《魔都》和《男裝麗人》的作者,知道這兩部書的人就會有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如果再說起他就是賦予上海「魔都」意象之人,興許感興趣的人就更多了。

筆者寫這篇小文無意於掰扯日本文壇八卦,而是想寫寫村松梢風養貓的故事。日本作家似乎養貓的很多,像夏目漱石、三島由紀夫、谷崎潤一郎、佐藤春夫、太宰治、芥川龍之介、村上春樹、中原中也、梶井基次郎、大佛次郎等等,都喜歡貓,有些甚至還榮膺為貓奴。但感覺他們除了羨貓、寵貓,並在貓那裡得到慰藉之外,其中一些人還願意寫貓。不過他們寫貓,大都是借貓說事兒的較多,這倒可以理解,但連貓是公是母都不說,心就癢的緊,總覺得他們的養貓、寫貓好像缺了點具體的東西……

以夏目漱石為例,《我是貓》可以說是他最著名的代表作了。這部小說開門見山就是「吾乃貓,暫時還沒有名字」,而且小說中也多次出現這句話,整部小說更是活靈活現的再現了「吾」的貓生,遣詞用句詼諧生動。但總感覺這種貓說人話,以及作者對其愈來愈神的角色設定稍嫌給人以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就使得這位「貓妖」似乎缺少了一些做為大眾貓本身應具備的「貓性」。

三島由紀夫也喜歡貓,他曾經在文章中說道:「我很喜歡那個憂鬱的動物。牠們不會表演技藝,並非牠們學不會,而是牠們認為那種事很愚蠢。牠們那種有點賣弄小聰明又愛耍脾氣的表情,排列整齊的牙齒,冷酷的諂媚,我真的喜歡得無以名狀。」由這段話可以看出三島由紀夫觀察貓的角度之不同,之細膩,甚至自然而然的會讓人通過他筆下的貓聯想到其本人的性格,以及其自殺的成因。而且,由三島由紀夫的貓之愛,他還被日本文學評論家們定性為「是貓支撐了三島由紀夫的整個人生」。可見,貓在三島由紀夫心中的地位了。不過,貓具體的生活細節,三島也沒說。

谷崎潤一郎一生中曾經養過十多隻貓,但他喜歡的是西方品種的貓,其中尤愛波斯貓。據說,谷崎潤一郎住在伊豆時,曾經對一隻名叫「佩爾」的波斯貓寵愛有加,傳說佩爾後來被谷崎殺死了,並且還將牠製成標本擺設在書房,似乎也不是愛貓的表現。據說谷崎還非常羨慕貓的尾巴,他曾經幻想著:要是人也能夠長出那種方便的玩意兒該多好啊!不用說話,只須搖搖尾巴尖兒,就可以敷衍不合心意的談話,還躲避了因沉默而不近人情的責難。谷崎把貓描寫得惟妙惟肖,想得也很美,但他喜歡的畢竟是非我族類的西洋貓,表象上就多少有點兒異樣的感覺,而且他喜歡貓的視角、方法也讓人起「鳥肌」(雞皮疙瘩)……

素以五感敏銳著稱的〈檸檬〉、〈泥濘〉等小說的作者梶井基次郎則鍾情貓爪,他在〈愛撫〉中描述道:「……我拿過貓的前腳,撫摸著上頭的細毛……我翻身仰躺,把貓高舉到臉的上方,抓起牠的兩隻前腳,讓那柔軟的腳掌分別按在我兩邊的眼皮上。貓那宜人的重量、溫暖的腳掌,不屬於這個世界的無比安寧,就深深地沁入我疲憊的眼球裡。」梶井基次郎的對貓爪之獨愛,莫名的,卻讓筆者一下子想起了過去中國那些對女人三寸金蓮情有獨鍾的文人騷客,稍稍腦補一下,頓覺噁心,不說也罷。

以《鞍馬天狗》馳名日本文壇的作家大佛次郎乾脆視貓為伴侶,據說他一生養過五百多隻貓,寫過約六十種貓的讀物,連日常生活中都喜歡用貓形陶器製成的暖手爐。他在〈有貓陪伴的每一天〉一文裡說自己喜歡貓,是因為貓對人類是冷酷無情的,然而如此冷酷的貓卻能安撫人極度沉默與憤怒的內心。他在遺書中還這樣寫道:「是否有來世,我至今也不知道。如果有來世而那裡沒有貓,我會感覺非常糟糕。如果沒有來世,那麼我遺言中最重要的一句話是:我的棺材裡千萬別放我自己的作品,要放我喜歡的書和貓。」把貓不當寵物當做伴侶,甚至遺言中都要特意寫到貓,愛貓一至如斯,除了說聲「死高義吶」(服氣了),也真就無語了。不過,如此愛貓之人,也沒見過他具體描述如何養貓的文字。

──觀日本作家喜歡貓的各種逸話、趣事,好像太宰治和谷崎潤一郎是基於對人的厭惡而漸漸喜歡上貓的;夏目漱石、村松梢風等則是因貓的不請自來而開始養貓並漸漸喜歡上貓的,好像只有討厭太宰治的三島由紀夫是一開始就真心喜歡貓的,至於一生養過五百隻貓,死後都有貓紀念館留世的大佛次郎,那就更屬愛貓至極緻的另類了。不過,筆者在感嘆日本作家愛貓至誠的同時,也不得不說,他們對所愛之貓的生活大都沒有具化的描寫、描述,有些如愛貓爪、喜貓尾的,甚至都多少有點涉嫌變態,總體來講,就好像日本作家喜歡貓還是缺了點真實的東西。

村松梢風則不同,他曾寫過一篇關於貓的隨筆,叫做〈貓料理〉。村松在文章中開門見山就寫明了他養的第一隻貓就是女貓,而且其豐腴柔美程度甚至賽過以這方面活躍於昭和年代,並且經歷了大正、昭和、平成、令和四個朝代的著名女優「京真知子」(原名矢野元子) ,一下子就顯得生動、形象多了。

其實,村松梢風家的第一隻貓還不是他養的,那本是一隻已是臨盆之身尚貪戀在外面遊玩的女貓,這隻女貓正在遊蕩中突然一陣肚緊,情急之下才急急忙忙慌不擇「家」的跑到村松梢風這兒生崽兒來了。本不喜貓的村松出於崇高的「貓」道主義精神雖允許了這隻不請自來的女貓在他家生孩子,但卻不甘莫名其妙的被當做現成的「貓爸」,於是,他就找了魚店的小伙子們幫忙把那剛出生的幾隻仔貓給扔到海裡去了。至於母貓,還是村松梢風憐牠產後體虛,暫留之,並餵其牛奶、小魚兒等,照顧起了這隻母貓的月子。不過,從村松筆下倒是更能感覺到是因為自己把人家剛生的孩子全給扔了,心中有愧,才收留的母貓,自此,這隻貓倒是在村松家住下了。

後來,據他考證,他收留的這隻母貓還大有來歷,乃為源自鐮倉時代日宋貿易時,隨宋朝商船來到金澤之地的貓之後代,後來,這個種貓在當地還被冠以了「金澤貓」的牛哄哄的稱呼,從大宋貓搖身變成了加賀藩國的名貓。看在這隻貓乃名門之後的面兒上,村松梢風勉強打消了等母貓做完月子就把她趕走的念頭。不過,讓村松「嬸」可忍「叔」不可忍的是,這隻豐腴美麗肉感十足的女貓似乎在外面有著眾多面首,每到發春季節就開始「瞄瞄」的撩漢子,引無數「男貓」竟折腰,自然,一窩一窩的仔貓也就不停的問世了。最後,不堪重負的村松只好找了一位獸醫給這隻女貓「去勢」,卻不想這位獸醫也是第一次給貓做絕育手術,技術不靈,術中就讓這一代貓中「京真知子」直接瀕臨死亡狀態了。貓有靈性,似乎知道自己大限將至,於是,這隻女貓在彌留之際迴光返照居然拖著開膛破肚的殘軀「瞄」的一聲,躥上了村松梢風的膝頭,然後就在村松的膝上閉目死去……

據村松梢風在〈貓料理〉中記述,這隻金澤母貓死時,村松曾慟哭失聲,而且這還是除了他大兒子和情人去世以外,他一輩子的第三次哭,也許是村松梢風意識到了這隻貓實際上是死於自己之手,從而愧疚而泣吧。不過,自此,村松梢風倒是正式開始了他的照顧十隻喪母的貓孤兒的生活,其中八隻是他那隻金澤母貓所生的不知爹為何「貓」的仔貓,剩下兩隻又是不請自來的。也許是村松被那隻貓媽不停地生仔嚇壞了,在他養的貓孤兒中的女貓們長大成「貓」時,他又找獸醫來給貓兒做絕育手術了。有了上次的教訓,這次,村松找了一位有經驗的獸醫,終於全體女貓除了留下一位負責傳宗接代的大姐大之外,其他的全部被成功去勢,成為了「貓妖」。

看著這十隻貓每天的嬉鬧玩耍憨態可掬的樣子,村松梢風終於從有愧撫養昇華到真正的喜歡上了這些貓兒。從餵食給牠們自己吃剩的米飯魚肉,到去魚店給牠們訂各種魚蝦、肉食,再到去居酒屋、餐館、天婦羅店給牠們買牛排、刺身,及至自己親自動手烤魚骨、燒泥鰍,做雞蛋牛奶等等,村松家貓族的小日子過的可謂芝蔴開花節節高。而且,這十隻貓不僅各有自己的住屋、食器,而且玩耍用具、休息用坐墊等也是一應俱全。發展到最後,供貓兒們方便的沙箱更是每天換一次新沙子,村松還每月一次僱人用卡車從海邊運來新沙供貓們玩耍用,甚至每隔十天還專門請橫濱的有名獸醫來家裡給牠們做健康檢查……

據他在文中敘述,他家的貓兒愈吃嘴愈刁,喜歡吃小竹莢魚的貓只吃鐮倉海的,餵食東京灣的竹莢魚時,過來聞聞轉身就走;喜歡吃刺身的,鮮度差一點也是聞聞給他個白眼兒,不吃。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他養的這些貓簡直就像摩納哥的國王王后那麼拽,又像婦女聯合會的主婦們一樣,他如果說甚麼就轉頭看看他,如果生氣了就拿著決議文同仇敵愾的來抗議,完全的一副主人作派,搞得認識他的人都在背後議論:村松到底是在怎樣養貓呢?不過,由此也透露出了村松梢風的收入不菲,事實上也是,雖然他因前期作品被譏為三流作家收入一般般,但事實上村松梢風後來不但成為了一位多產作家,而且他的作品還被數家出版商爭搶過,並被拍成影視作品,否則,也不可能讓他的貓兒們過上貴族生活。

總之,讀了村松梢風的〈貓料理〉,感覺他與夏目漱石、三島由紀夫、太宰治、村上春樹這些貓奴最大的不同就是,村松梢風的作品裡的貓都是活生生的,貓生活的描寫也都是具體詳實的,尤其在文中還讓讀者看到了自己從厭惡貓,到給貓去勢、把貓仔扔大海,再到給仔貓去勢,直到最後良心發現善待貓,乃至過度寵溺貓的整個過程,赤裸裸的把自己從殘忍的對待貓,到大反轉喜歡上貓的心路變化展示在人前,這,實際就是一位真正的作家勇於解剖自己情懷的表現……

據說村松梢風雖然因為佐藤春夫的欺負而斷了在《中央公論》寫專欄的財路導致二人交惡,但最後村松還是大度的原諒了佐藤春夫,並和佐藤春夫重敘友誼。村松梢風去上海見田漢時拿著的就是佐藤春夫寫的介紹信,並由此結識了郭沫若、成仿吾等當時上海文化界名流,以至在郭沫若逃亡日本時,還是村松梢風給郭沫若提供的住處等。由此可見,村松梢風還真的是可敬的。這從〈貓料理〉一文中也足以窺見一斑。

關於《香港文學》:
創立於1985年1月,為香港歷史最悠久、業界知名度最高的文學月刊。以香港為基點,團結華文世界作家、讀者,樹幟華文文學地標。

萬景路

日本華文作家協會副會長。出版隨筆集《扶桑閒話》《你所不知道的日本》《制服力》《日本味道》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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