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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佢點讀|新界牛「失業」故事:與世無爭,以另類方式繼續守護田野

《隱山:山居日月筆記》
作者:葉曉文
出版社:三聯

第四章|時光(節錄)

黃昏|牛群到哪裡睡覺

屈指一算,我由市區荔枝角搬進沙頭角荔枝窩村居住,剛滿三年。荔枝窩村是香港新界北區、吉澳海旁邊的一條原居民村落,毗鄰船灣郊野公園及印洲塘海岸公園。

偏遠落後、位置「山旮旯」是其最大特色;三面環山、一面向海。這裡沒有任何車輛可以到達,只能搭船或徒步兩小時前往。

荔枝窩村為典型的客家圍村,圍牆之外就是農田。在我的隱山小農場附近,黃牛群在山間過著浪客似的生活,群落數量時有不同,通常五六隻,少則三兩隻,也有獨行的牛。身軀龐大、動作緩慢、性情穩定是牠們的特性。

香港沒有原生黃牛品種,大多從廣東省及台灣一帶引入,昔日香港農民曾廣泛以黃牛及水牛作為耕牛。隨著過去數十年香港經濟迅速發展,自二十世紀七十年代起,本港農業式微,農民不再種植稻米,耕牛因「失業」遭遺棄。現時本港約有一千一百一十頭黃牛及一百二十頭水牛,分佈於大嶼山、西貢、馬鞍山、新界中部及東北部。

一隻五百公斤的成年黃牛,一天乾草的需求量約為三十五公斤,因此,讓牠們走在路上,就能夠好好控制夏日失控瘋長的野草。牠們愛吃禾本科,但經過幾年時間觀察,我發現人們口中的「綠癌」,屬於外來入侵種的薇甘菊,竟也是牛們的最愛。

牛的嘴巴幾乎無時無刻蠕動不休,不是在磨牙,而是反芻。對於女孩來說,我們總有第二個胃來裝下飯後甜點,黃牛則更厲害,有四個胃,分別為瘤胃、蜂巢胃、重瓣胃與皺胃。

牠們低下頭,在綠油油的牧草中尋找最甘美的嫩葉,用舌頭把青草捲進嘴裡,粗略地咀嚼後,會先進到體積最大的瘤胃,混合唾液磨成細團進行發酵,再吐回口腔嚼碎一段時間,吞入食道進入蜂巢胃,集結小分子的食團,形成食糜,依次通過重瓣胃和皺胃,最後到達小腸和大腸消化與吸收。

村邊黃牛多有戒心,與人類保持距離,但也有兩隻年輕的牛經常主動靠近我,心情好時還會讓我摸摸頭。牠們睫毛修長、眼神溫柔,教我不得不想起「初生之犢」,諺語典故始於《莊子.知北遊》:「汝瞳焉如新生之犢,而無求其故。」莊子讚美眼前的「你」有如新生小牛,達到了純真渾厚、無知所求的修為境界。

黃牛安然地生活,是這片肥沃土地上最溫和的守護者。七至八隻,大大小小。成年的黃牛肌肉結實,皮毛上那深淺不一的黃色或深褐色,在陽光下閃耀著光芒;小牛則顯得更加活潑好動,好奇的眼睛總是四處張望。

正午陽光落在田野上,黃牛群通常躺在陰涼的樹下休息。牠們慢條斯理,似乎與周遭的時間脫節,唯有那偶爾輕擺的尾巴或悠長的呼嚕聲,才提醒著世界牠們靜靜的存在。

到底夜裡牛會在哪裡睡覺?其實沒有定案,我經常留意牛的特性,牠們在黃昏時偶爾會陷入一種迷糊的狀態,不吃草,四處張望,走兩步又停下來,這種狀態大概保持十幾分鐘,之後領航的公牛會發出巨大的低吼,待人齊後,牠們便會結伴走到當晚睡覺的位置,有時是廣場,有時是幽暗的紅樹林,也有時在廣袤的沙灘旁邊。

作為農夫的我有時會在早上,在牠們曾經睡過的枯葉堆中鏟屎做堆肥。這時牛們會以奇怪,甚至是一種同情的眼光望向我,大概心內暗暗確認這個人類是差役,做著卑賤低下的事情。

衝突還是有的,有村民認為牛糞污糟而嫌棄,甚至投訴牛群,我卻甘之如飴,樂於成為牠們的「剷屎官」。尤其在交通極為不便的荔枝窩,外購肥料(例如雞屎肥、骨粉、草木灰等)極度困難,成本又高;此時「在地牛糞」正是我們常用的有機肥,肥力方面也不錯,隱山農場栽種的果樹皆以此作肥料,一涿屎即能為果樹提供一個月營養。有些人會先把牛屎堆放發酵再用,我則直接把他們傾倒在果樹下,讓它們自然分解,回歸樹與土。

牛以草為食,纖維量多,正因如此,對於泥土較硬或是屬於黏質土的農田,牛糞堆肥都發揮出驚人的土壤改良力,能讓泥土變得蓬鬆而具肥力。

「你們會吃牛嗎?」我問了幾位小時候養過牛的村民,有些答「會吃」,有些則耍手擰頭說:「我絕對不吃。」「幫手耕田喎。」「日對夜對有感情㗎!」

古代中國有段長時間,牛肉被視為最高級的祭品。同時,由於牛隻是重要的農耕畜力,受到格外保護。西周規定:「諸侯無故不殺牛」。唐朝法律也曾規定:「官私馬牛,為用處重:牛為耕稼之本,馬即致遠供軍,故殺者徒一年半。」

在印度神話中,白色的雄性瘤牛是濕婆 (Shiva) 的坐騎,是宇宙的神性象徵,因此大部分印度人都崇拜印度瘤牛;故在城市中都可以見到瘤牛在街上自由行走,就算撞到人、吃了農作物也不會被驅趕。

黃牛可說是香港野外最易遇見的哺乳類動物。黃牛耕乾田,水牛下濕田;但隨著香港農業式微,黃牛「失業」後輾轉流浪於鄉郊。現在,牠們悠閒食草的姿態,已成山邊一道常見的風景,然而這道風景並非必然。

隨著牛隻進行絕育手術,漁農自然護理署助理署長薛漢宗透露本港在 2018 年時約有一千一百一十頭黃牛,其中八百頭已被絕育,預料十年後(2031年)流浪牛隻數目會減少一半。超過七成黃牛已被絕育,加上年幼牛犢常遭狗隻襲擊而喪命,估計這些被棄養的黃牛群,未來也難逃在香港絕種的命運。

我曾在寫作班中即席為牠們寫了小詩一首,名為〈Donna 牛〉:

眼神溫柔的素食者
徜徉於翠綠草原
像感冒的少女
以濕潤的鼻子探索大地

總是帶著懶洋洋
上半山 到山腳 入村子 到海邊
閒逛
走過禾本科植物鋪滿濃綠的路

願你無憂無懼,
沒有人把你變成牛肉、
索取牛奶
不需要耕田

願你可以挑食,
選擇食菜
還是吃草

​願你天天慵懶
最大煩惱只是:
決定到哪一片草地去
躺下或
嬉戲

葉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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