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佢點讀】元潔心《憂谷情畫》: 一個躁鬱症患者的心靈「讀」白

《憂谷情畫》——〈晴天霹靂〉
作　者：元潔心
出版社：亮光文化​

由自覺情緒失控，接受這突如其來的情感「重感冒」，諱疾忌醫，至正視問題，積極尋求治療，絕對不是一樁容易的事情。提起抑鬱症或情緒病，一般人很容易把它與懦弱、消極、抵不住壓力和精神問題畫上等號。走入憂谷的迷宮，我最擔心給人發現患病的事實，像偷偷溜到公園的小孩子，得意忘形地盪鞦韆，卻狠狠的摔倒，害怕面對媽媽，難以啟齒。哪知淌血的傷口，一直不能自癒，分不清這是純屬意外還是咎由自取。

大學剛畢業，我隨心的跑到老遠的加拿大滑鐵盧，與異地的戀人重聚。當知道申請海外升學的路封了，便回港開始了遊牧的工作旅程。記得一九九六年病發的初期，頭頂上總是烏雲密佈。那一年，是我最不了解自己的一年。那段時期，我剛到一所新成立的中學任教，遂獨個兒搬到元朗居住，正式加入教師的行列。由暑期開始，我和教學同工一起展開密密麻麻的籌備工作，跟進校服、裝修、課程設計等大小事情，開課以後更加應接不暇。每天大清早起來，天色像魚肚白，便急急的趕往天水圍的學校當值。在一間全新的中學開荒，工作林林總總，冗長的會議更是沒完沒了，除了擔任中一級班主任，還身兼三個科目，一切都要由教案撰寫和製作教材開始……再加上一堆堆的學校宣傳工作，作為唯一的美術與設計科教師，當然責無旁貸。那時在全然陌生的社區生活，遠離家人和朋友網絡，根本沒有昔日聯繫。面對沉重的教學工作，任我如何賣力，日以繼夜、夜以繼日的付出，依然敵不過身體的限載。天天工作至黃昏後才離校，只看到夜幕下的街燈跟我點頭。剛巧，隔鄰也是一所新中學，他們那邊的情況更是嚴峻。試過傍晚時份，才由校長啟動操場的開球禮，進行課後的師生全校活動。自己啟動了「全身投入」的模式，雖然難熬，卻不敢埋怨。挺過數月後，身體不肯妥協，常常腸胃不適，無緣無故又會嘔個不停。幸好，當時身邊尚有關心的同事照料，支持不住時，義務駕車送我往醫院看急症。

可是，教書這一行業，請假休息絕對不是輕省的事。你的失場總得麻煩其他同事代課頂替，偶爾一次還是可以。但屢屢勞煩別人代堂，令同事的課擔增加，自然過意不去。病假後回到工作間，紀錄的累計始終會令你成為首選去頂替另一位生病的同事，有借便有還，總之就是還不清的債。就是連續請假三天以上，校長也不一定肯花錢找校外代課。這份請假的歉疚，對於初出茅廬的我，當然不甚好受。

事實上，倔強的我最希望有個人的生活空間。選擇在元朗獨居，以為可減少與家人的相處和摩擦，令自己更享受獨立的生活，但結果事與願違。踏入十二月聖誕前夕，身體愈來愈撐不住，健康嚴正地發出警報。短短數月間，體重驟降十磅，總是無法好好的吃和睡。身心愈是疲倦，就愈無意欲進食。大概噁心的感覺，已夠難消化。不工作的日子，足不出戶，整天不說話。母親也察覺我的異樣，非常擔心。我對食慾不振、持續失眠和情緒低落等問題，無力招架，亦不知怎樣面對。

此時，健康的紅燈亮起，促使業業與我再次重聚。本來他身處多倫多修讀碩士，一知悉我的情況，便趕快遞交論文，未披上畢業袍，就立即隻身飛回香港，結束五年的異地分隔。那年是一九九七，社會的巨輪也動盪地轉動，香港的未來隱藏在霧霾裡，不確定是最好還是最壞的時代。

而我的教職走到半途，不得不退下。當學校第一個學期完結，我就正式向校長遞上白信封。毅然辭職的決定，的確有歸故里之感，甚至一位身邊要好的同事形容我的離去是暮鼓晨鐘。其實，可以跟這群新校滿懷教學熱誠的教師團隊，並肩作戰，實在是不可多得。無奈短時間內劇增的行政工作，沒完沒了的會議和政令，實叫人透不過氣來。在我心深處，最難捨的並非工作，而是每天跟我一起生活的孩子。想到一下子要撂下這群可愛又純真的中一學生，真的心如刀割。還記得，學期最後的聖誕聯歡活動裡，身為班主任的我站在禮堂角落，凝望著寶貝們在台上天真地獻唱比賽的聖誕歌，立時泫然淚下，無奈我不能好好與他們繼續走下去。臨走的最後一天，我與他們緊緊擁抱，難捨難離。

之後，從同事和學生的書信吐露，以及後來傳媒報導的消息，得知學校的同工因為內部的行政管理問題不善而相繼離職。在我來說，心深處十分欽佩這一群共同開荒的同事，他們能夠堅毅、勇敢地堅持這麼長的時間。每當人遇上困局，離開是否一個正確的決定？我想，「去」或「留」永遠是最難回答的選擇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