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佢點讀】梁彥宗闖阿富汗一日背遊,與導遊來一場關於家與國的對話
text/梁彥宗.聲演/Derek Poon (《點讀》「新星大募集」好聲音銀獎得主).photo/梁彥宗 Chris Leung FB專頁 · 2019-10-12
text/梁彥宗.聲演/Derek Poon (《點讀》「新星大募集」好聲音銀獎得主).photo/梁彥宗 Chris Leung FB專頁 · 2019-10-12
《就這樣,背遊地球》——〈旅行是為了……一場對話〉
作 者:梁彥宗
出版社:蜂鳥出版
《背遊》系列出現過這麼多國家,聽起來最瘋狂的應該非阿富汗莫屬。它瘋狂在於,連計劃節目的主持人我,本身也沒想要去。
事緣這次拍中亞,知道塔吉克和阿富汗邊境一個叫Ishkashim的地方逢星期日有個小型市集,兩國人民自由擺檔賣些日常用品,可以拉車邊看阿富汗生活,絕對沒可能不去,怎料和一間local tour公司WhatsApp討論塔吉克其他行程安排時,對方卻告訴我們一個壞消息:幾個月前邊境某處有襲擊,市集已經暫停運作了。好在他同時還有一個好消息:他可以幫我們搞簽證,直接帶我們入阿富汗,一天、兩天、十天都可以,看我們意願。
一般人跌咗個橙,執返個桔都算好,我們現在跌咗個橙,執到個果園,未免太難以置信。雖然我不明白為什麼當市集都危險到要關閉時,整個人越過邊境又會是安全,但機會難逢,難得導演和攝影師都對有機會入阿富汗這件事興致勃勃,我實在想不到不去的原因。拍攝行程所限,少少哋,就一天吧。
然後我們真的走進了這個我沒從想過會踏足的國度。
大眾印象覺得一進入阿富汗,就馬上會被亂槍掃射,我們過橋到達一刻,卻是何其平靜。塔吉克和阿富汗接壤一帶是帕米爾高原範圍,四圍都是震撼的山景和清新純淨的空氣。郊遊的環境和阿富汗隨處戰火的形象,反差很大。我們的導遊叫Ikbol,才走過連接塔吉克和阿富汗的橋,他已在入境設施迎接我們。我們跟著他的指示把護照交給關員,一切都很順利,經過的軍裝警衛拿著槍,看到你卻會靦腆微笑。
我們在阿富汗只有幾個鐘頭時間,Ikbol說我們要先去附近一個小鎮,將護照影印本交給警署登記,然後就可以逛逛市集,再去他居住的農村參觀,最後在他家食個午飯,就起程返回塔吉克。他的英文算是流利,身穿恤衫,舉止非常溫文,感覺有點像個老師。「你們想拍甚麼都可以,會拍到人的話就先讓我幫手問問,唯一一點,因為宗教和傳統原因,千萬不可拍到女性。」
把女性邊緣化,在阿富汗是明目張膽的事。小鎮的市集有分主街和「女人街」,跟香港的不同,這個阿富汗小鎮的女人街是真的要規範女性活動範圍的概念,男人甚麼街都可以行,女人卻要避免走主街。我替這邊的女性感到辛苦,但大概她們都習慣了,至少看來這個還是一個和平安寧的小社區。
「阿富汗接近塔吉克邊境的這邊多是帕米爾人,很和平的,旅遊都沒有問題,向南走就不好說了,尤其是首都喀布爾,那邊曾是阿蓋達的根據地,經常都很混亂,我們自己都不喜歡去。」
阿蓋達,一個很恐怖的名字,連當地人都說很危險,應該真的很危險。
那就去Ikbol覺得最安全的地方吧。如他計劃一樣,在算頗為破爛的市集一輪觀光之後,我們跟他去他位於農村的家。驟眼看,農村風光和小時候跟爸媽回鄉的感覺沒有很大差別,還可能更美一點,四圍很寧靜,感覺很純樸,如果陶淵明是阿富汗人,他應該會選擇在這裏歸隱。Ikbol的房子不至於簡陋,但絕對不光鮮,結構東歪西倒地一塊塊左搭右搭,像是無限低成本僭建的成果。本以為以Ikbol的語言能力,在區內生活好一點不是問題,但大概這一帶整體發展仍然落後吧,有學識,也未必代表能住唐樓養番狗。屋子空間不算大,間單分成幾間房,一進門左邊,是有客人來時家中女人必須走進去迴避的地方,而繼續直入,就是飯廳。一貫中亞風格,沒有枱櫈,大家坐地上,食物放中間圍著就吃。
一般導遊通常健談,Ikbol卻相對寡言,除了向我們連番抱歉說清茶淡飯不要見怪之外,他都沒特別講什麼。我們就在農村的安靜下,吃阿富汗的第一餐和最後一餐。
但我有問題想問。
我這輩子對阿富汗的印象,從來只建立在新聞報道之上,如今實地感受了幾個鐘頭,已經和我想像的不盡相同。現在是我在阿富汗最後一小時了,有一個會說英文的本地人就在眼前,怎能不把握機會主動了解下?背遊的意義,從來就是尋找真實。
「我可以問你一些私人一點的問題嗎?我們很想知道你對你國家的看法。」我禮貌地開口問,畢竟涉及對自己祖國的看法,現場還有鏡頭,尊重一點比較好。
他不介意,繼續保持一貫的凝重神情,慢慢向我們細說。
「我知道外界對阿富汗有很多負面的看法,我也覺得很無奈。大家有眼看到的,這是一個很美麗的國家,天然資源也很豐富,完完全全是一片福地,但一小撮人想搞事,就令全個國家當災,戰禍連連,我們卻甚麼也做不了……阿蓋達曾經擄掠我們的財產,破壞我們的家庭,社會發展完全停滯。戰爭下的生活,實在很苦,很苦……」
他描述得很慘,但語氣卻出奇地平淡,一點激動的痕跡也沒有。可能這是他的性格,也可能在現實催迫下,戰亂這回事,他已經被迫消化好。
「那你有想過離開嗎?」
「有。經常都有。但去到哪裏,只有阿富汗才是我的家……這是我土生土長的地方,我能去得哪裏?你知道嗎?十年前這裏是沒有電力供應的,現在大部分地方都有電力覆蓋,這邊的基建已經慢慢發展起來了,我希望不會再有大動亂,令我繼續可以在這裏生活,我知道一切會繼續好下去。」
最壞的時候已經過去,但不代表居民不用再提心吊膽,別忘了,我們神推鬼撞來到阿富汗,根本原因是因為幾個月前有襲擊令邊境市集關閉而要改變計劃。從他說話的語氣,我隱隱感覺到一種內在的掙扎。我很愛這個地方,但這個地方不好,我該怎樣?在紛擾的世界裏,一個人追求安逸、穩定、自由、有尊嚴的生活,為甚麼會是奢求?
我們的對話持續了大約二十分鐘,之後便要趕在關口關門前回去塔吉克。阿富汗北部之行就像是一場夢,來去匆匆,霎眼即逝。短短幾個鐘,我感到一種壓抑。人們無法盡情享樂,但他們盡量快樂,經歷過亂世,一切願望都變得卑微,生活簡單安寧,已無他求。
我們這一代沒有經歷過真正戰亂,但問你一句,當你土生土長的地方變得陌生,你又會選擇留下,還是設法抽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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