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佢點讀】趁來得及執子之手記著要緊握，因為無人知道下一秒會如何
text/小咩 · 聲演/梁雪華 (《點讀》「新星大募集」好聲音金獎得主)．photo/iStock · 2020-12-30
《下一秒，來不及道別》
作 者：小咩
出版社：蜂鳥出版
執子之手
縱使身處在充斥著消毒藥水氣味，或是發炎傷口腥臭的醫院，都阻不了愛在空氣中瀰漫。
當我在心臟科病房內工作的時候，患了充血性心衰竭的黃伯伯就住在十號床。
不知是不是因為患有阿爾茨海默氏病的關係，黃伯伯的脾氣很大、很易怒，差不多所有同事的祖宗十八代都被他「問候」過；他有時又會將床邊水壺裡的水撥向鄰床的病人；甚至試過動手打幫他更換床單的同事。
在無可奈何之下，我們只好為黃伯伯綁上約束手帶，可是當他活動受限之後，更易發怒，於是就更聲嘶力竭地「問候」我們。
到了探病時間，我們和他太太詳細解釋情況。她聽後，連聲道歉，然後輕嘆了一聲，沮喪道：「佢原本唔係咁樣㗎。他是位國文老師，斯文有禮，好好先生來，從來一句粗口都唔講。我都唔知道點解，他愈老脾氣就愈暴躁？有時候，由朝到晚在家亂發脾氣，人又唔認得，連我都認不出來！」
被偷走的前半生
太太說罷，我陪她回到黃伯伯的床邊，他忿怒地吆喝：「你係邊個？！你唔好行過嚟！」一邊試著撥開太太拿著湯壺的手。
當太太打開湯壺，倒出熱湯，黃伯就彷彿不怕熱的，一手拿著，大口大口喝道：「你是工人？你叫咩名？呢個湯幾好味。」
太太偷偷地哭了。
這也難怪，兩老一起生活數十載，沒有子女，雙依為命。現在，一下子就變得如此陌生。
當探病時間結束，我遂請家屬離開病房，只見黃伯伯拉著太太的手哀求：「你可唔可以唔好走？」
太太的回答令我眼濕濕：「依家唔係我要離開你，係你依家要離開我！」
不知道那一刻，黃伯伯是不是認得太太，他們兩夫婦，拉著手哭起來。
老夫老妻的愛情，雖然不再有那股撕心裂肺、充滿激情的感覺，但就轉變成好的壞的日子都一同經營，細水長流的、堅定的。
終生守候
二月十四，情人節，其實是為了紀念傳說中冒死為有情男女證婚，而招致殺生之禍的傳教士華倫泰。不過今時今日的這一天，已演變成用鮮花、禮物去向愛人表達心意的日子，但是有多少人，縱使年深月久，仍會用行動表達他們的愛？
這一年的二月十四，如常在急症室內，除了一大堆年輕男女因為情海翻波而打架、濫藥、割脈自殺、醉酒、危坐天台被送來、到處哭哭啼啼之外，還有……
一對九十多歲的夫婦，被救護員雙雙送入急症室。其實是伯伯因為小毛病，召了救護車來看醫生，但由於婆婆患有失智症，平日起居都依靠伯伯照顧，伯伯不放心將婆婆獨留在家，因此要求一併送院。
一般在急症室，會分為男、女病人區域。於是，這對老夫婦起初被我們分開放置。每當同事呼喚婆婆的名字時，伯伯都會緊張地坐起來問同事所為何事。
為了令伯伯安心，同事後來將他們兩張輪床破例地放在同一格區內，令婆婆在伯伯的視線範圍內，而伯伯就伸手穿過了床邊的圍欄，拖著婆婆的手。
經醫生評估後，伯伯需要入院治理，於是婆婆就跟伯伯一同送入急症男女混合病房內。
到了病房，因為床位所限，無法將他們安排在一起，於是重新將他們分開。雖然如此，伯伯都不時詢問婆婆的情況。
後來和伯伯閒聊，原來他今年已九十四歲，婆婆小他三歲，子女大部分都移民了，不在香港。四五年前，婆婆患上失智症，不認得人和路，所以家中大小事，如打掃、買菜、洗衣服等，都是伯伯自己一手一腳處理。眼看婆婆擁有一把斑白但長而柔順的頭髮，衣裝整齊潔淨，相信伯伯一定很用心照顧她。
經過一兩天的休息和治理，醫生批准伯伯出院回家。伯伯即時關切地問：「我女人係咪同我一齊出院呀？」
婆婆身體狀況良好，當然可以和伯伯一起回家。我們見他們都九十多歲，於是想安排非緊急救護車將兩老一起送回家。伯伯一聽到，又問：「可唔可坐同一架車一齊走呀？」「佢換咗衫未？」
當非緊急救護車來到接兩老，伯伯準備上車時，婆婆突然說她有些不舒服。醫生診治後，表示她要多留一天觀察。於是我們和伯伯解釋，請他先坐車回家，明天醫生會再看婆婆，若果情況許可，就會讓她回家。他的即時反應是：「好，但係你而家要帶我去見我女人先！」
於是，我們把他帶到婆婆床邊。伯伯欲拉著婆婆的手，但由於他坐在輪椅上，床邊位置有限，於是伯伯就停在床尾，輕拍著婆婆的足踝說：「嗱，我返屋企先，你先抖抖，你聽日返嚟㗎喇！」
說畢，伯伯才願意上非緊急救護車回家。
伯伯的行為，令我們一眾同事很感動。
愛，也許就是這樣。
終生守候。
